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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8 第五天 of Ben's Novel Creation 八天的陽光

有時候,文學創作帶領著我們發現自己。馬教授(Ben)在生活的起伏當中,依然不懈地進行著他的小說創作。對於他學習中文以及持續創作的毅力與精神,我深深感佩。

有時候,面對的本身帶來真正的勇氣。真正的勇氣,並不在外頭,而是因為愛。在人生的起點,我們除了發出呱呱一聲,其實並無任何記憶。是否想過,在人生的終點線,我們是否能有所知?如果有那麼一天,我們能夠參加自己的結業式,會是什麼樣的心情?在那之前,或許我們就先跟著Ben的妙筆,與君明先體會一回吧!


葬禮(第五天)


「哎喲,我的頭。」 君明哼了一聲。他捏了捏他的後頸。他覺得這很像是打架之後的隔天早晨一樣。他頭痛得厲害,視力也有些模糊。陽光很刺眼,他只能半睜開眼睛。他的耳朵裡傳來惱人的嗡嗡聲,血液在他脖子的血管中的搏動似乎讓這聲音越來越大。他此時什麼也想不起來——他滿腦子想的就是怎麼擺脫此時腦袋裡的這些躁動。


「請喝下這個,先生。」君明聽到附近有一個年輕女孩鼓勵地跟他說道。他轉身向右,吃力地睜開眼睛。他看到了第一位幫助他的耐心那張無辜的潔白臉龐。頓時,前幾天的記憶全都湧了回來。


他被少女臉上認真的表情打動了。她貞潔地跪在草地上,頭微微偏向他。君明看著她的手。她拿著一個粗糙的粘土碗,碗裡盛著熱氣騰騰的棕色湯液。耐心把碗恭敬地遞給他,道:「先生,請勿耽擱, 立即喝下這全部。」


他對耐心的印象,一如既往。女孩雖然非常嬌小,但君明卻能感受到一股歷經幾百年修煉的強大氣場和智慧。君明的手顫抖著,輕輕地從她手上接過碗,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。他不僅能感受到湯汁的熱度和滑順的口感,還能品嚐到它的味道!他能嚐到丹藥的辛辣,帶著苦澀的辛香和淡淡的甘甜。它有一種強烈的味道,是他過去從未嚐過的味道。 湯汁帶有泥土味,濃郁且令人療癒。


短短幾秒鐘,他的頭痛就消失了,耳朵也不再嗡嗡作響。他現在可以無痛地睜開眼睛。他完全康復了。他用敬畏的目光看著耐心,對這位極具耐心的年輕老師只能說一聲「謝謝」。

「早年,Wampanoag 部落的藥師教過我們釀造這種靈藥。即便藥方會隨時間流逝,藥中所蘊含的精神卻不受時間的束縛。」她輕輕一笑。

「哦! 我能 . . . 我能嚐到味道!」


耐心仍然微笑著,搖搖頭說,「仁者,祈望您能見諒,然,您的注意力至今仍被誤導了!」她發出悅耳的輕笑,然後補充道,「此藥非由人所製。」她站起來,君明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,背靠著一棵樹。


「請原諒我,先生,我必須先告辭了。」她說。「我不能怠忽我的其他職責。但是我很感恩能得到了這短暫的時間來為您提供幫助。」

「耐心小姐,求求妳不要這麼快就離開啊!」君明懇求道。「妳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?我覺得妳 . . . 因為 . . . 我的意思是,妳一定是我的老師吧!我還想再跟你學更多 . . . 還有,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!」


「您現在走的是一條只能靠自己走向前的道路,」耐心有點神秘地說。她優雅地向君明行了屈膝禮,補充道:「祝福您,先生!請記住,一旦找到道路,您就必須勇敢地往前走!」她欠身離開,然後慢慢消失在溫暖、霧濛濛的晨曦中。


她走後幾秒,君明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剛剛所處的地方。他不太確定該如何理解她的意思,但他相當確定:耐心是完全真誠和值得信賴的。


就在這時,他聽到遠處傳來一串清脆的鐘聲。他定睛一看,山坡下有一座小教堂,四周是一片墓地,墓地後方是一片燦爛的蔚藍海洋。當他回看教堂似乎正在舉行著什麼活動,他注意到有一群人大多穿著黑色衣服,教堂附近也停著幾輛汽車,其中包括一輛靈車。陽光明媚,天氣宜人,這麼美好的氛圍似乎不適合葬禮,但君明現在看到的毫無疑問地就是一場葬禮。


現在君明明白他來這裡的目的了。


他緩緩站起身來,朝著葬禮現場走下山坡。臨近葬禮時,他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,儘管他還不能確定那是什麼。現在距離已經很近,可以看得很清楚了,但他還是不確定在場的人是誰,因為他們都背對著他。


他並不著急。事實上,他越靠近,就越覺得平靜。雖然葬禮在外面舉行,但是異常安靜。只聽得見微風拂過耳際,神父傳來的低沉的話語,以及一隻海鷗在教堂後方的海上輕輕地唱著。在距離葬禮十多米處,他停下了腳步。他能聞到草剛割和新挖泥土的味道。


他不需要看參加者的臉就知道眼前就是他自己的葬禮。


他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驚喜。他一直在想他是否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葬禮,或者至少讓他看看會被埋葬哪裡,而且他以為這會讓他震驚或不安。但,相反的是,不知何故,他感到難以置信的平靜。他看到合上的棺材正準備放進新挖的墳墓裡,並且非常清楚的知道他的身體——他真實的、有血有肉的身體——就在裡面。


他需要看到這一點。 他需要面對這一點。


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現在只是一個靈體,但直到這一刻,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事實。知道他的肉體離他如此之近,而他完全感覺不到與它的任何聯繫,這給了他一種成就感。即使耐心告訴他要勇敢,但奇怪的是,這一刻他不需要勇敢。雖然此刻,他並不確定前進的道路是什麼,但五天來,楊君明終於能夠將過去拋在腦後了。


環顧四周,在為數不多的與會者中,他並不意外看到了他的父母,還有他們的好朋友徐先生,就是他幾天前在劍橋教堂見過的那位先生。他們站著,低著頭,旁邊是主持葬禮的牧師。爸爸媽媽在無聲地哭泣,徐先生閉著眼睛,一臉沉思。君明雖然能感覺到父母和徐伯伯的悲痛,但他自己卻沒有。他保持著平靜。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一個轉折點,現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,儘管他說不出具體如何。他就是深信不疑。


當他環顧其他客人時,看到了他的小叔叔和嬸嬸,他有些驚訝。這幾年來,他們和他父母之間一直很冷淡。他的叔叔和妻子一直無法生育,儘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。君明的父親一直鼓勵他們,說他們還年輕(他嬸嬸才38歲),不應該放棄。但這對夫婦選擇用疏遠來逃避對於哥哥有孩子的嫉妒。不過,現在他們就在這裡。也許他們為自己的小嫉妒感到內疚,或者想照顧君明的父母,或者兩者兼有。君明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但有他們在,他很開心。


就在這時,他突然意識到,這裡還有一個人,一個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人。雖然她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,君明卻沒有認出她來。可能是因為她從頭到腳都穿著黑色衣服,也可能是因為他沒有直視她。但毫無疑問,她是 Peppy。


這確實是 Peppy,真的是 Peppy。這不像他回到過去在 Cobblestones 咖啡館見到她時那樣,她真的就站在他身邊,現在。她低著頭,君明能感覺到她的悲傷。事實上,他現在能感受到在場所有人的悲痛。他對每個人情緒的感受力超越了單純的同理心——他能感覺到每個人都在無助地流露出悲傷,那悲傷像是一種懇求,又像是用永不褪色的墨水寫下的問號。

這種感覺,他很熟悉。這不僅僅是一種深深的悲傷,而是一種源於悲傷卻比那更強烈、更不祥的感覺。這就像你心中出現一個巨大而深沉的洞,怎樣都無法填補。最近他越來越有這種感覺了。他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,也知道那是極其危險的。


Peppy用手背輕輕擦去眼淚。他能感覺到她仍然愛著他。 他非常肯定地知道這一點。他也能感覺到,她的精神力量是多麼的強大。她歷經磨難,卻一直那麼堅強,這不是因為她知道如何「為自己奮鬥」,而是因為她懂得愛。在短暫的時間裡,她和父母有過太多的愛。這一切,君明當然是「知道」的,但現在,他卻能夠感受到,真正的理解。事實上,直到這一刻,他才真正理解和欣賞Peppy。


他想,他是多麼愚蠢啊!他瞬間完全理解了分手完全是他的錯,這歸結為一件事,他的自我中心,他的自私。分手後,他對自己說了一些很容易編造的謊言,比如「她不理解我」或者「可能我們不合適。」但似乎這還不夠糟糕,他隨後做了一件比自欺欺人更危險的事情:他壓抑了自己的真實情感。他將自己的真實感情隱藏於層層合理化和實踐多年的自我克制之下,以至於他幾乎沒有任何情緒。是的,那很危險,他現在明白了。每一個行動,每一個想法都有一個結果; 而這場葬禮並非偶然。


他現在一切都明白了。


就在這時,陽光似乎更加強烈了。他能感覺到他的皮膚在它的力量下變暖。他也因此感到更堅強。他沒有為自己感到難過、後悔或絕望,而是感到內心湧起一股暖流。


那是愛,純粹而強烈的愛,他以前從未感受過。在他短暫的一生中,他得到了愛,但他從來不知道如何接受愛。可現在,他的感受卻是那麼的強烈,難以抗拒。它來自他周圍的一切,也來自他的內心。它是基本的、純淨的、強大的。


陽光灑落在現場,猶如暖黃色和橙色的瀑布。他本能地跪倒在地,低下了頭。他滿心感謝。而現在君明感覺到了另一種東西——他感覺到了一種真正的、與生俱來的靈力。他能夠將他的愛投射回給他周圍的人。他感受到越多,就越能給予。


他實際上並沒有「做」任何事情,他只是讓一切自然發生。抬起頭,他仍然在陽光的籠罩下跪著。他打開了自己的心,打開了鎖了一輩子的心,讓情感流淌而出。牧師剛剛結束葬禮,「萬物之父,我們為再也見不到的所愛之人向祢祈禱:請祢賜予他們平安; 讓光明永遠照耀著他們」。


君明感到就是那份平安,那一份光明。


他大聲重複這些話,並以感恩的形式轉述著,「感謝大家為我祈禱。 我愛你們。 我很平靜。我感到光明永遠照耀著我!」他繼續默念著這句話。


徐先生猛地抬頭,彷彿聽到了什麼意想不到的聲音。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左耳,然後轉身仔細再聽了聽。他皺了皺眉,環顧四周。他看起來很困惑——那個聲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?是真實的聲音嗎?


不過,君明很清楚。他的聲音,一向虔心修道的徐先生聽得一清二楚,就跟前幾天的狀況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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